以春的名義狂歡

藏歷年，初春的激動

2008年藏歷正月十五，我們從拉薩出發(fā)一路向東，來到了白定村。

進了村莊，這里一片寧靜，清晨的山谷還泛著微微的藍紫色，而山尖已染上了潮紅。每戶宅院屋頂?shù)慕?jīng)幡都是嶄新而濃艷的，帶著藏歷年的喜慶。

隔著一道貼滿了牛糞餅的墻，聽到院子里的牛叫，我們便推門進了院子。狗見了生人急得亂叫亂跳，女主人站在屋門口穿戴得干凈漂亮，紅撲撲的臉上一臉歡笑，一邊喝住狗一邊招呼我們。

男主人正在院中打扮他的牛，兩頭牛用一根粗粗的木柱子架在一起，掛上嶄新的脖繩，尾巴上掛上紅色的尾飾，耳朵兩邊垂上鮮艷的耳墜，最不可缺少的是鐵鈴，牛在奔走時鐵鈴叮叮當當，聲音清脆好聽。有經(jīng)驗的耕牛也許還記得去年此時的風光，此刻表現(xiàn)得即興奮又配合，揚蹄而奔、勢不可擋。牛一旦得到安頓妥當?shù)男畔ⅲ瑫⒖虪恐魅藠Z門而出。

男主人拿著儀式上要使用的道具，朝村外的耕地走去，他邊走邊給我講春耕儀式的故事。

青藏高原地廣人稀，日常的生活也相對單調(diào)，而圍繞著農(nóng)業(yè)的耕種與收割自然會受到高度的重視，畢竟這是一家人一年的希望與依靠。所以在舉行儀式時，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輕松自由，實則非常神圣，以取悅土地神為初衷，最后達到人神共悅的妙境。

以拉薩為界，北方為牧區(qū)，南邊與東邊為農(nóng)區(qū)。在以土地為生的農(nóng)民心目中，沒有什么比土地更神圣、地位更高。

村南口的小路上沖出兩頭并駕齊趨的壯牛，跳過小水渠，跑過小樹林，一路狂奔、絕塵而去。

春耕這一天，牛成為最重要的角色。強壯的黑白花臉犏牛通常在這一天里“花枝招展”，額頭上貼著酥油圖案，犄角上插著經(jīng)旗和彩色的毛花，身上披掛著彩緞，緞子上綴滿貝殼和松石，尾巴上系著五彩的綢帶。村中小路上，幾戶人家還在極盡所能地裝扮著自己的牛，他們居然在犄角的經(jīng)旗邊上懸垂了CD光盤，陽光一照頓時光芒四射。在我看來，這絕對可以得到年度耕牛服裝設計最佳創(chuàng)意獎。

這一天的牛不僅氣度不凡，更要有好酒量，即使喝多了青稞酒四處狂奔撒野，主人家也決不會趕來教訓，而且還會因此開懷不已，因為在農(nóng)人看來這是興旺發(fā)達的好兆頭。

桑煙中的春耕儀式

藏族人稱農(nóng)田為“帕新”父田，也就是自己的父親留下來的田地，這表達的也正是藏族人民對土地最真摯的情感。如此神圣的春耕儀式當然要選在村外最好的一塊土地上舉行。

在儀式開始之前，地中便已煨起了桑煙，每家每戶都不斷地往里撒葉子，桑煙越來越濃，氣氛也越來越熱烈。

這一天見到的男主人全部盛裝在身：黑色的羊毛藏袍，黃花緞面翻卷著長毛的帽子，黑色的長馬靴，身型健碩，一身陽剛之氣。女主人的服飾有的是工布江達的藏裝，頭戴著兩邊翹角的帽子，身著直筒束腰的羊毛藏袍，也有人穿著拉薩式的藏裝，幫典（藏族特色的圍裙）上圍著輕軟的布料。

在開始犁田之前，男人們一律面朝北方一字排開，左手拿著青稞，一起高聲吟誦吉祥祝福的話語，最后向上用力拋撒青稞。光線從東方照在這排勇武而專注的男人身上，傳統(tǒng)的服裝、傳統(tǒng)的儀式、傳統(tǒng)的語言，一種厚重的力量與神圣感一下子便呈現(xiàn)出來。

下田耕種的儀式正式開始，耕牛先是一字排開，先后進地之后形成了前后排列以桑煙為中心的圓形，兩頭牛在前奔跑，男主人在后扶犁追逐，女主人緊隨其后拋撒種子。煙霧繚繞，奔走的牛與人似乎從幻境中走出，人在高聲吆喝，牛在奔跑，道道黃塵飛揚，圍觀的人群歡呼。大地在燃燒，天空在顫抖。人與土地統(tǒng)統(tǒng)陶醉在狂熱中，這也正是春天應有的氣息。

如今在西藏的農(nóng)區(qū)，拖拉機正逐漸取代耕牛，扮演起更加重要的角色。在耕牛犁過土地之后，拖拉機開始下田，之前，每戶人家都會向拖拉機手敬上青稞酒。被鮮艷的塑料大花裝飾的拖拉機也一樣圍著桑煙轉(zhuǎn)圈，氣氛更加熱烈。

在拉薩的八廓街上，春節(jié)前有無數(shù)個賣假花的攤位，我一直困惑這樣大而艷麗的花都買去做什么呢，如今找到了它們的去處。在這一片沸騰的田野里，非得有這樣的艷麗才能與之相襯。

關于春耕秋收，藏區(qū)流傳著這樣的諺語：“昂宿（二十八宿之一）上山，耕牛下河，樺樹紅如僧袍時，即是青苗也要割”，藏族大部分地區(qū)的藏民依然保持著這樣的農(nóng)耕生活，淳樸而貼近自然。

播種的希望與歡樂

耕種儀式完畢，人們來到村邊的開闊地上，開始了新年里的第一次“狂歡”。大花裝飾的拖拉機在邊上一字排開，人們在這藍天白云下、青山綠水間席地而坐。

每一戶人家都拿出自己的食盒互相敬送，食盒里有春節(jié)時油炸的面食，以及各種糖果點心。我們四處溜達，大伙兒都把食盒拿出來與我們分享。

“扎西德勒！”我們對每一個人，每一個也對我們發(fā)出歡樂的問候。

最后我們被邀請坐在他們中間，年長的老人家給我們獻上了潔白的哈達。三位盛裝的阿佳正在給大家敬青稞酒：一人提壺，一人捧碗，一人勸酒。藏區(qū)喝酒講究的是三口一杯，就是喝一口倒一下，再喝一口再倒?jié)M，最后一飲而盡。我起初不知道，身邊也沒人提醒，第一口就喝了半碗。酒是自釀的，味道真是不錯，再喝個三口一杯我也還是能接受的。

酒過三巡之后，人們?nèi)空酒饋恚掌鹣?。有人拎出一根長長的粗麻繩——拔河比賽馬上開始了。

麻繩中間系上一根紅領巾，壓上一塊石頭，向左走三步劃上一條線，向右走三步劃上一條線，賽區(qū)就劃分出來了。

先是男子組上場，人們臉上泛著酒后的微紅，也不管左右人數(shù)是否相當，等到站在中間的裁判舉起手中的小木棍向下一揮，同時一聲令下，兩邊就用力向后拉，看著哪邊要過線了，圍觀的人就沖向?qū)Ψ侥沁吶兔Α?/p>

那繩子雖粗，但也難抵這些壯漢的大力，砰地從中間突然斷開，頃刻間人們向兩邊倒去，頓時狂笑之聲響徹山谷。

燦爛的陽光照著村莊，照著歡笑的人們，照著去年堆在這片空地邊的青稞桿垛。新的一年就這樣開始了！

攻略

（一）西藏各地春耕節(jié)

西藏每一個地區(qū)春耕儀式的時間都是不同的，但確定的方式基本一致，一是根據(jù)藏歷約定俗成，一是根據(jù)物候歷，也就是經(jīng)驗的判斷。

有經(jīng)驗的老人會根據(jù)雪化的程度等判定春耕的時間，當?shù)氐睦镆灿辛x務根據(jù)藏區(qū)天文歷法擇定耕播的日期。推算星宿運動和天氣季節(jié)，主要看當年的五行和星曜。

一江兩河流域的春耕儀式時間相差不多，各區(qū)之間有一些小的差異。方圓十幾公里內(nèi)的鄉(xiāng)村播種時間大致相同。

林芝地區(qū)：

林芝地區(qū)春耕最主要的特點是在春耕這一天，男人祭山神，女人祭土地神。

在確定了春耕儀式的這一天早晨，家里的男主人用背斗將各種祭品背到山上去。女主人扛著早已準備好的松樹枝，用背簍背上各色年食，帶著女兒，到自家最好的一塊田中，把樹枝插上，食品擺在周圍，以青稞油祭神。這松樹枝要選得直而漂亮，上面用彩色的羊毛線裝扮得花枝招展。

儀式完畢后，女人們集中在一起，圍成四方形席地而坐，媽媽坐著，女兒拿著食盒敬給在座的每一位，每人三口一杯喝青稞酒。臨近中午，女人們吃喝得差不多了，祭山神的男人們也回來了。男人和女人一起聚到村子的公房里，也就是公共聚會的地方，大家再一次品嘗事先準備好的茶酒及各種食品。吃喝盡興之后圍著金桿，藏語稱為“塔欽”，男半圈女半圈，手拉手開始“跳鍋莊”。

日喀則地區(qū)：

日喀則的江孜春耕是最具代表性的，這里的土地廣闊，人口集中，春耕的時間也相對確定。藏歷的正月十五可以稱為春耕的前奏曲，幾乎全縣的人都會背著青稞油、糌粑和炒熟的青稞，聚到白居寺，寺中的金桿在年前放倒，蜂擁而至的人們紛紛往金桿上撒青稞、糌粑和青稞酒，并獻上哈達。我不太清楚這是否與性崇拜相關，女人們走到金桿前都要撫摸一下，并以頭抵之。

祭拜到最后就演變成了一場歡慶活動，彼此之間無論是否相識，都互相往對方臉上扔糌粑，女人衣服最漂亮的地方更是“重點打擊”的目標。白居寺內(nèi)飛揚著無數(shù)白色的糌粑，彌漫著吉祥和歡快的氣息。儀式之后，人們沿街而坐，打開自帶的食物開始吃喝。酒足飯飽之后，男人們開始選購農(nóng)具，女人們?yōu)槿姨碇靡挛?。黃昏時分，大伙趕著?；蜷_著拖拉機滿意而歸。

經(jīng)過一天的休整之后，正月十七才開始正式的春耕儀式，所有人家有牛的牽牛，有拖拉機的開著拖拉機來到田里，由兩位當天不犯忌的女人，一人端著五谷斗，一人拿著青稞酒，敬給每一位下田的男人與牦牛。田中央煨上桑，吉祥的時刻一到，披著哈達的耕牛便開始狂奔著犁地。當?shù)厝瞬粌H給牛喂青稞酒，還要在牛的額頭上點上酥油花，說些吉祥話。而撒在犁起的土地上的不僅有青稞種子，還有糖塊和各種水果干。

江孜交通：從拉薩自駕出發(fā)沿318國道行駛75公里左右，至曲水縣雅魯藏布江大橋左轉(zhuǎn)入307省道，途經(jīng)浪卡子縣到達江孜，全程約260公里。

看點：白居寺、達瑪節(jié)。

雅魯藏布江流域：

在雅魯藏布江流域的扎囊縣扎塘鎮(zhèn)，有類似于“神殿”的祭祀場所，舉行春耕儀式的這一天，這里的人們不僅要祭土地神，還要祭水神。

扎塘鎮(zhèn)交通：從拉薩自駕出發(fā)沿318國道，至曲水縣雅魯藏布江大橋，途經(jīng)貢嘎縣轉(zhuǎn)入101省道，約行駛50余公里即到，全程115公里。

看點：桑耶寺、敏珠林寺、青樸風景區(qū)（扎囊縣境內(nèi)）。

（二）拉薩白定村攻略

交通：在拉薩的羅布林卡有班車到達白定村，行程約20公里，當天可以往返。如果自駕，可從拉薩出發(fā)，沿318國道向東行駛約20公里，在蔡公堂鄉(xiāng)往前一點向右轉(zhuǎn)（向南行），行駛約5公里即到。

春耕儀式：每年儀式的時間是不同的，但基本是在藏歷的正月里，如果有興趣去看，要提前問好具體情況。

其它：1.當?shù)氐拇迕穹浅崆椋瑫埬闳ゼ依锖炔枳隹?，這是了解當?shù)厣畹暮脵C會。

2.冬天，白定村是觀賞、拍攝黑頸鶴的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