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消失的地平線

錯路

正應(yīng)了那句老話“好事多磨”，從一開始我們就走錯了方向。

在西昌，向去過木里的朋友打聽，得知從瀘沽湖到木里要經(jīng)過云南省寧蒗縣永寧鄉(xiāng)，再折返經(jīng)四川省鹽源縣前所鄉(xiāng)、木里縣屋腳鄉(xiāng)；后來在瀘沽湖一家飯館遇到一位可稱之“木里通”的藏族朋友巴伍，被告知不必經(jīng)過永寧而可直接經(jīng)瀘沽湖不遠處的達祖村（大嘴村）到前所、屋腳。因此，我們便牢牢記住“前所”、“屋腳”這兩個地名，將達祖村忽略了。

離開瀘沽湖，本該往西北，而我們卻向南到了云南的寧蒗縣地界。一路上由于怕走錯路，我們都在打聽去屋腳怎么走，得到的答案都是：庫腳，走這條路沒錯。屋腳等于庫腳？我們自以為是地認為當(dāng)?shù)乜谝艟褪菍ⅰ拔菽_”念成“庫腳”，因此聽信不疑。

山路跑了70多公里，到了金沙江岸邊的阿海水電站工地，我們才知道完全走錯了方向，繼續(xù)走下去，就真能到寧蒗縣庫腳村了，這邊湊巧真是有個“庫腳”！以后得吸取教訓(xùn)啊，問路時要先確認地名無誤。

無奈，原路返回瀘沽湖，重新找路前往永寧。

暮色蒼茫，土路顛簸。涉水淌河，穿村過寨，從云南折返四川，終于經(jīng)永寧鄉(xiāng)、前所鄉(xiāng)，到達了屋腳鄉(xiāng)。抬頭仰望，已是繁星滿天。

屋腳鄉(xiāng)政府前的壩子上人聲鼎沸，歌舞正酣。我們車剛到，立即就有人迎上前來，連呼“歡迎歡迎”。原來這里正舉辦熱鬧的鍋莊晚會，村民們一見來了客人，當(dāng)然分外驚喜，除了安排食宿，還熱情邀請我們參加晚會。

屋腳是蒙古族鄉(xiāng)，其男子身著蒙古長袍，女子服飾與摩梭人相似。鍋莊的形式、舞姿與摩梭人甚至藏族也有幾分相似，想來應(yīng)該是各民族間相互交流借鑒的產(chǎn)物吧。

一陣歡歌熱舞后，曲終人散。

錯愕的緣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睆拇迕窨谥?，我們得知這附近還有個極具民族特色的村落——蒙古人聚居的利加嘴村。如果我們不走錯路，肯定不會來到利加嘴村。套一句俗話，這就是緣分。

經(jīng)過數(shù)公里公路，再經(jīng)過數(shù)公里機耕道，終于到了坐落在山腳的利加嘴。

錯落的木板房、彎曲的柵欄、高高的曬架、蜿蜒的土路，與我曾經(jīng)到過的川西高原許多少數(shù)民族村寨倒是并沒多大區(qū)別。

村民見有外人來，都好奇從家里出來觀看。尤其是孩子們，更是羞怯之中帶著幾分興奮，頻頻張望，交頭接耳；一見我們舉起相機就馬上躲到屋后，須臾，還是又忍不住伸出小腦袋來窺探，真是童真可愛。

又趕了個巧，碰上村里過殺豬節(jié)正在殺年豬。

原來每年從公歷的10月到11月，村里每天都有一戶人家殺年豬，做豬膘肉。全村每戶都要派兩位代表來吃肉、喝酒、跳鍋莊以示祝賀。

該村有三四十戶人家，共約400余人，每戶都有一位“家長”，擁有絕對的權(quán)威，負責(zé)家族成員每天種莊稼、放羊等勞作的分工，掌握經(jīng)濟分配大權(quán)。農(nóng)閑時外出打工、跑運輸?shù)娜顺俗约罕匾纳罨ㄤN外，收入都要交給“家長”，由其統(tǒng)一安排家族中每個成員的衣、食、住、行等支出。

興致勃勃進到一戶殺豬人家的四合院，卻被告知不準拍攝。正在困惑，一位四十來歲、身材魁梧、神情威嚴的男性“家長”請我們進屋里“談判”。

據(jù)說以前曾有外來客到這里攝影，并許諾將照片寄來，但都食言了，而且還歪曲事實地宣傳，在這里生活的是摩梭人而不是蒙古人。“家長”很生氣，后果很嚴重。因此他們對外來客，尤其是攝影客都非常不相信，甚至于排斥。

經(jīng)過我們反復(fù)地解釋，“家長”的態(tài)度才有所緩和。最后，我們送上200元人民幣作為對其殺豬節(jié)的賀禮，才終于聽到“家長”說：“現(xiàn)在你們可以隨便攝影了。”

院中早已架起一口大鐵鍋，柴火熊熊。有五六頭豬在院外被削尖的竹桿刺進心臟，斷氣后被抬了進來，眾人便開始剖肚掏腸，割肉剔骨。

石板地上，端坐一位白發(fā)“喇叭”，帶幾個徒弟正做法事，口中念念有詞，大概是為死去的豬們超度亡靈，為活著的人們祈神保佑吧！我一直稱其為“喇嘛”，但后來主人家告訴我應(yīng)該跟他們一樣稱其為“喇叭”（音譯）。

幾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在旁邊玩耍，很是興奮，孩子們一般對節(jié)日的喜慶氣氛更加敏感吧。其中一個孩子把豬尿泡當(dāng)氣球吹，興致正酣，將豬尿泡吹得又圓又大，仿佛馬上就要爆炸了。不知城里那些玩膩了高級玩具的孩子看到這一幕會作何感想？

不一會，主人家招呼“吃飯了”，讓我們坐在屋檐下鋪的牛皮上，一人一碗蘇里瑪酒（青稞等雜糧釀制的低度酒），一碗米飯，兩塊用柴火灰烤好的豬肉，一雙蘆葦桿筷子。豬肉雖然表面有些焦黑，但吃到嘴里卻很香，這才是真正的“生態(tài)豬”嘛！

等我們吃完，念經(jīng)的“喇叭”及其徒弟才開飯。

過了幾十分鐘，主人又喊吃飯。我們說才吃過一會兒，不餓。但主人說剛才是早飯，現(xiàn)在是午飯，必須吃，即使一碗吃不完，也要吃一點表示一下。好，入鄉(xiāng)隨俗，又吃。

這次是米飯加鍋煮的豬肉，還有一碗石花菜湯。但剛才用的筷子還在“喇叭”們手中，也有一些還沒有清洗，怎么吃啊？這時分解豬肉、整理內(nèi)臟的人也都停止工作，開始吃飯。見我們無處下嘴，大笑，示范說：“用媽媽給的筷子嘛！”只見他們一雙雙沾血帶油的手在衣服上揩拭了兩下，便伸出食指與中指來扒飯吃。我們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媽媽給的筷子”??！也大笑，遂以手代筷，吃得肚圓腰挺。平時我們在城里飲食方面的諸多講究，此時統(tǒng)統(tǒng)都丟到九霄云外去了！不知洛克當(dāng)年經(jīng)過利加嘴時，是不是也曾用“媽媽給的筷子”吃飯？

最后我們給在場的家族成員照合影。到了告別的時候，主人一再熱情挽留，說晚上還有歌舞。但因我們計劃今天要趕到木里大寺，不能再留了，只得揮手作別。

“香格里拉”并不遙遠

屋腳鄉(xiāng)到木里大寺其實路程并不太遠，據(jù)當(dāng)?shù)厝苏f只有80余公里，但因要翻越路況特別差的西林山而被視為畏途。甚至還有一些人告訴我們，現(xiàn)在這條路根本不通，尤其是我們單車前往，更是兇多吉少。這使我們都對前路的不確定因素充滿了不安。不過既然走到了這一步，無論如何也要走下去。

午后兩點一過，我們便從屋腳鄉(xiāng)出發(fā)，繼續(xù)我們的征程。

果然名不虛傳！這些年，我雖然多次跑過川西高原的一些險路、爛路，但與這條路比起來，簡直是小菜一碟。

嚴格說，這根本不能稱之為“公路”，連鄉(xiāng)村機耕道都不如，沒有一點平整的路面，全是一道道深深的凹槽，而且狹窄得只能容汽車單向行駛。所幸我們一路上也沒遇見一輛汽車，如果是遇見大貨車或大客車需要會車，那麻煩就大了。有些路段，因為沒有過水涵洞，山上流下的溪水就在路面漫淌，車行其間，如同淌河。路虎的底盤夠高了吧，也仍然難免被擦掛的厄運。

拖拉機倒是遇到過幾輛，大多是拉木柴的。有人稱拖拉機為“狗兒車”，它們在爛路上跑倒是如魚得水，越野能力超強。我估計這條路上的深槽應(yīng)該就都是這些“狗兒車”的杰作吧！

最喜劇的一幕發(fā)生了，兩輛“狗兒車”結(jié)伴而行，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處稍寬的地方超過一輛，但前面一輛幾次都超不過去。就這樣被一前一后兩輛“狗兒車”押著在路上慢吞吞地悠著?！奥坊ⅰ迸?，“狗兒車”哦，“虎落平陽被犬欺”??！我說，這場景要是被人在對面山上拍攝下來才有趣呢，才是經(jīng)典作品呢。大家一陣哄笑，此后，“狗兒車”便成了我們好一陣的話題。

山中林木茂密，這才是真正的原始森林。冷杉挺拔，樺樹俊秀。一樹樹、一簇簇紅葉、黃葉，遍布山間，繽紛濃艷。夕陽給它們披上了金光閃閃的外衣，隨風(fēng)翩躚，明亮耀眼，美得令人心醉。但眾人此時都沒有心情攝影，一是因為路況太差，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路面上，二是擔(dān)心萬一此路不通，天黑前到不了目的地，汽油耗盡，進退兩難，那才是喊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

在海拔4000多米的一個埡口旁，突見一條細細的羊腸小道蜿蜒而上，消失在林間。不禁浮想聯(lián)翩：莫非這就是當(dāng)年洛克走過的路？現(xiàn)在，我們開著現(xiàn)代化的越野車翻越此山尚且如此艱難，可以想像那時洛克一行靠人的雙腳與馬匹，行走在崇山峻嶺中是何等的艱苦卓絕。正如洛克日記中所記載：“高山峽谷中崎嶇的山路十分險惡，陰森幽靜密林中的小路，多數(shù)被冰雪覆蓋已很難尋找，而更令人擔(dān)心的則是沿途土匪幽靈般的襲擊……”現(xiàn)在雖然沒有了土匪，但道路依然十分險惡。

四個多小時后，終于在夜幕初降之際，我們到達了木里大寺招待所門前。這里屬于木里縣瓦廠區(qū)，是洛克時代的木里設(shè)治局所在地。

木里境內(nèi)大多數(shù)人信奉藏傳佛教，宗教色彩非常濃郁。全縣有三大藏傳佛教寺廟，十八座經(jīng)堂。其中，以坐落在桃壩鄉(xiāng)你易店村達尼牙布山麓的木里大寺最為著名。它曾是康巴藏區(qū)規(guī)模最大的黃教喇嘛寺廟之一，在藏區(qū)具有特殊的地位。

當(dāng)年洛克從麗江起程，渡金沙江經(jīng)永寧，沿瀘沽湖到屋腳、翻越西林山，到達木里大寺時，曾在寺里停留了三天，拜訪土司、活佛，互贈禮物，并拍照。

洛克在日記里描述木里寺說：“木里寺無論在藝術(shù)風(fēng)格還是在建筑工藝上，都是藏、漢民族智慧的結(jié)晶?！爆F(xiàn)在在木里大寺的經(jīng)堂里還保存著當(dāng)年洛克與木里土司的合影以及洛克拍攝的木里大寺全景照片。在酥油燈搖曳不定的昏黃光照中，看著這些發(fā)黃的照片，時光好像又倒流回洛克的那個時代……

第二天一早，旭日初升。木里大寺背后的達尼牙布山峰云霧繚繞，光影變幻，恍若仙境。隨著太陽的升高，光芒逐漸強烈，將白墻黃瓦的經(jīng)堂照亮，也將旁邊原寺廟遺跡的幾堵殘垣斷壁照亮。歷史的滄桑變遷，歲月的無情滌蕩，宿命的安排召喚，仿佛都聚焦在這一刻了。

登高望遠，極目環(huán)顧，洛克所說的“黃教喇嘛木里王國”還真是一方風(fēng)水寶地：天高云淡，纖塵不染；遠山磅礴，流水清碧；草樹豐茂，民居散布。牛馬在坡上吃草，農(nóng)人于壟間勞作。

英國人詹姆斯·希爾頓根據(jù)洛克的游記寫就了《消失的地平線》一書，描繪了人類夢寐以求的世外凈土“香格里拉”。盡管云南中甸于2001年搶注了“香格里拉縣”，但我覺得這里才是希爾頓筆下的“香格里拉”！

其實，只要人與人和諧相處，人與大自然和諧相處，整個中國，整個世界，就都可以變成“香格里拉”。

洛克的背影漸漸遠去，希爾頓的背影漸漸遠去，但人類追求理想凈土的愿望與呼聲卻越來越強烈。

循著洛克的足跡，循著希爾頓的夢想，我終于找到了心中的“香格里拉”！

瀘沽湖到木里行箋

【路 線】

瀘沽湖鎮(zhèn)→永寧鄉(xiāng)→前所鄉(xiāng)→屋腳鄉(xiāng)→利加嘴村→屋腳鄉(xiāng)→西林山→木里大寺

【交 通】

去木里可以乘飛機到成都或昆明，再乘汽車或火車進入西昌。西昌到木里有班車大巴，票價50元/人，每天三趟，分別是7：00、7：20、7：40發(fā)車。去瀘沽湖，西昌到瀘沽湖有班車大巴，票價75元/人，每天有兩班，分別是8:10、9:20發(fā)車。從麗江或者永勝縣去瀘沽湖都必須先到達寧蒗縣，從寧蒗縣城轉(zhuǎn)乘至瀘沽湖需要3小時，且不論大客或小巴統(tǒng)一為20元/人。

【食 宿】

木里住宿：卡卓大酒店，168元/標間，地址：木里縣龍欽街26號，電話：0834-6522888；木里大酒店，100元/標間，地址：木里縣扎昌街297號，電話：0834-6524112。

瀘沽湖住宿：瀘沽湖女兒園客棧，150元/標間，地址：瀘沽湖大洛水下村湖邊大道3號；瀘沽湖邐水莊花園客棧，200元/標間，地址：麗江市寧蒗縣永寧鄉(xiāng)小落水村；達吧旅行者之家，220元/標間，地址：瀘沽湖里格島。

地方美食：強丁(酥油湯)、純糧小甑烤制的低度白酒、豬膘肉。

【裝 備】

如果自駕前往，駕駛車輛一定要越野能力強且底盤高的。川西高原早晚溫差大，無論寒暑季，最好都帶上厚一些的衣服。6月到9月為這里的雨季，但無論旱季雨季，帽子和墨鏡是必備之物。高原紫外線強烈，防曬霜最好帶防曬指數(shù)在30以上的。

【攝影師簡介】

楊雙，四川省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自由撰稿人，專注于中國西部高原風(fēng)光人文攝影，攝影作品在全國性影展影賽中多次獲獎。

【攝影師手記】

“有一個美麗的地方，人們都把它向往。那里四季常青，那里鳥語花香，那里沒有痛苦，那里沒有憂傷……”

千百年來,有著古老民族和神秘傳說的木里王國對外界實在是有著太多太多的誘惑了。在那片有著無數(shù)巨龍般的群山守衛(wèi)和無數(shù)珠玉般的湖泊點綴的人間凈土，不僅是野生動植物的天堂，也是人類心靈的歸屬。

碧綠的草原上牛羊浮動，牧民帳篷里飄出潔白的桑煙與悠揚的牧歌；滄桑古寺里嘹亮的法螺號吹響，五彩的經(jīng)幡輕揚，那朗朗的頌經(jīng)聲中充滿著虔誠與希望。

八十多年來，木里紅顏依舊，時間也憐惜著她，并沒有在她的身上烙下什么印記。走進木里，你會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穿越了時空，在歷史與現(xiàn)實的交織中徜徉，透過縹緲的雪山、圣潔的瑪尼石堆和如幻的經(jīng)幡，你能看到前塵的風(fēng)月和迷失了的自己……　

木里——令人神往的人間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