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無閑草

太白采藥路

幾個月來，每天重復的工作讓人心力交瘁。于是我提醒自己："該剎剎車了！"我們一行人約好進秦嶺太白山采藥，一來給自己充充電，二來也放松一下每天繃得很緊的神經(jīng)。去年我在終南山八卦頂時就常常遠眺太白山，對她向往不已。

秦嶺是我國南北分界的天然屏障，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和巨大的高山落差形成了豐富的植物生態(tài)，古來就有"秦地無閑草，自古多名醫(yī)"一說。太白草藥醫(yī)學歷史悠久，傳承發(fā)展甚廣。據(jù)說太白草藥在《國家藥典》中大多沒有收載，藥材公司不經(jīng)營，中醫(yī)處方也不使用，但是長期以來，秦嶺一帶民間草醫(yī)們用其防病治病，在民間享有很高的信譽。

大爺海的清晨，讓喜歡爬山的我此刻心中格外舒暢，不想大聲呼喊，只想靜下來，讓心中的另一個自我，多多呼吸這好似有靈性的空氣。山巖與青草相伴，山顯得不是很高，反而很親切，也更有靈性；再看這水，也格外圣潔，世俗里的千絲煩惱，此刻都被帶走，留下的只是心中的一聲輕嘆。據(jù)說藥王孫思邈在太白南坡隱居十余年，行蹤不定，不過我想大爺海到二爺海途中這片芳草地他一定來過。

遙望四周的群山，俯瞰遠近的山谷，豪情頓生，兩天來爬山的勞累，一掃而光，只想大呼一聲，將體內(nèi)的陽氣抒發(fā)出來。驀然回首，巖石上一棵棵草藥熟悉的身影，讓人感到格外驚喜，好似遠在他鄉(xiāng)遇故知，又好似回到故時尋舊人。這山里的草藥不光能治病，即使是看著也是多姿多彩，賞心悅目。

雄的松花，絕對是養(yǎng)生佳品，吃后滿口生津，妙不可言。我采了一些，回家后陰干，用來泡茶喝，湯色清澈，略黃，氣味清香，提神醒腦。

 美麗的芍藥花！其根為白芍或赤芍，太白山的赤芍，味道很香，聞一次之后，就會終身難忘。

蝎子草。這東西厲害，手腳不小心被它葉面上的刺扎到，據(jù)說像被蝎子扎到一樣，麻癢難當。不過沒問題，只需要摘下一片蝎子草葉，把它揉爛，之后把它的汁液抹在手上，立馬不怎么癢了！這不就是"原湯化原食"嘛。

守護百草的老人

本次訪太白，是跟毛水龍老師一起上山的。用"藥師"來稱呼毛水龍老師，還不如用秦嶺藥材"守護者"更為貼切。走在山谷里的毛水龍老師，就好似在自己家里一樣，身邊的草藥信手拈來，味道、功效、主治都娓娓道來，清清楚楚。

毛水龍老師已經(jīng)記不清是第多少次進山了，但是我們隨便指一條溝一道山梁，他都能說出那座山上住著誰，那條山谷有沒有溪流。因為對這片土地太熟悉了，他還出了一本《秦嶺北麓峪溝口》的旅游指南，把秦嶺北麓的322條峪溝口有什么河流、人文景觀、海拔高度、藥材資源、廟會日期、 交通情況、歷史傳說等等全介紹了一遍！

毛老師總是帶著山一樣的表情，一臉堅定。于是我偷偷地問毛老師的兒子毛勇進有沒有見他爸爸掉過眼淚？"有的，去年媽媽生日，他給媽媽敬酒的時候掉過眼淚，說自己太迷戀大山草藥了，對家里照顧不夠。"毛勇進動情地說。

一個人六七歲就開始跟隨父親走進秦嶺大山，并且一走就是六十年，我很難感受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但是當我聽見毛老師轉(zhuǎn)身囑咐余浩采太白洋參，不要把根都挖盡等著來年它還會長出來時；看見毛老師用枯枝雜草細心遮蓋住一棵正在開花的秦嶺貝母，生怕她被貪心無知的人摧殘時，多少還是體會到了一位草藥醫(yī)生對大山里一草一木的感情。

藥王與藥民

對于每個學習中醫(yī)的人來說，藥王孫思邈在心中的地位是相當神圣的。孫思邈隱居太白山南坡十余年，采藥、修煉、治病救人、著書立說，一部《千金要方》流傳至今。出發(fā)之前我就思量，到了藥王殿，在藥王面前一定要好好磕幾個頭！

但當我們到達太白山藥王殿時，卻發(fā)現(xiàn)藥王殿相當破敗。殿的大小先不論，一個破破爛爛的木板房，四周用木頭支持著，感覺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里面神像也沒有，只有一張藥王神像的照片裝在木框里充數(shù)。

藥王殿破敗如此，是天災(zāi)，還是人禍？毛老師說，這個藥王殿建了幾百年，也沒有人專門去維護、管理。一些上山的游客，甚至一些采藥的藥農(nóng)，常常在殿里避雨躲風生火做飯，在天氣冷的時候把藥王殿的木板拆下來燒火取暖，整個藥王殿越拆越少，遍體鱗傷，人為的破壞相當嚴重。今日的藥王殿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榮光，我在殿中一邊磕頭，心中一邊流淚。

秦嶺藥材豐富，采藥人自然也不少，我在終南山就接觸到了一些。這些采藥人采藥砍柴身手矯捷力量無限，總是開開心心很健康的樣子。中醫(yī)把這些辛勤勞作卻生活貧困的人稱作藜藿之民，他們的身體總是在勞作運動，因此沒什么病，即使有病也容易治。大部分城里人我們稱他們是膏粱子弟，心神消耗得太厲害，體質(zhì)嬌嫩易得病，而且七情病居多，很難治。

采藥人的路艱險坎坷，采藥人的收入微薄，而且民間中醫(yī)治病"冒的是賣白粉的風險，掙得是賣白菜的錢"，所以民間草藥醫(yī)生越來越少。站在左邊的老太太腿腳不好下不了山，眼看她帶的糧食不夠，他們家的老漢一大早就背著面粉趕進山來。老爺子高壽?。克齻€指頭一撮："七十二啦！"吃過飯后老漢馬上還要下山，七十二歲的人一天來回十個小時跑山路，呵呵，這不也是神仙嗎？

道醫(yī)有道

老子在秦嶺著《道德經(jīng)》， 道教從秦嶺傳播開來。人常說"十道九醫(yī)"。孔道長是青牛洞道觀住持，今年九十八歲。青牛洞道觀在太白山北面，綠水環(huán)繞，四季常青，藥草飄香。這地方是歷史名勝古跡，地靈人杰，唐太宗、唐玄宗曾多次來拜祖，原來這青牛洞就是為了紀念老子騎著的那頭青牛。

孔道長九十八歲，卻像五十八歲的老嫗一樣，面容祥和，大方寬厚，慈眉善目，一袋面粉一百多斤，她一個人提起來就走，臉不紅氣不喘。也許，這就是修道之人和沒有修道之人的差別吧。

太白山往東一百多公里，便是以"隱士文化"著稱的終南山。自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以來，每年夏至之后，張至順道長都會進終南山修行半年。張道長1912年生人，已經(jīng)有100歲了。道長學醫(yī)時十分刻苦，一部本草看了三年；他不知道自己什么血型，因為他從來沒有進過醫(yī)院，一輩子得的病一只手就數(shù)得過來。"我學醫(yī)是因為小時候我發(fā)過愿要給窮人看病。"張道長說，"那時候，聽說誰有病不能好，不管一百里兩百里，我都趕去給人治病，而且從不收錢。你有錢，對不起，請到醫(yī)院去，我只給窮人看病。"

在終南山的八卦頂，勞動是老道長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日不做一日不食"。我們也在這里享受了一段遠離塵世的日子。

時間在山里停下來了，沒有手機信號沒有電腦電視沒有交通工具，我們排成一排站在屋檐下看著山里云來霧往，細數(shù)階前的雨滴響，然后任思緒隨風飄蕩。"秦嶺無閑草"，我想，這里的人，應(yīng)該也都非凡人吧。

太白采藥路行箋

【交通】

西安火車站東廣場有旅游專線，乘坐游2路可至太白山；也可在西安的西客運站乘坐長途車到眉縣或?qū)氹u，在大橋口下車后轉(zhuǎn)乘去湯峪（太白山）的班車，寶雞亦有長途車可到眉縣。自駕可從西安或?qū)氹u走西寶高速，遵循太白山國家森林公園的標志牌在蘭家南出口下高速，沿絳湯二級汽車專用道直達太白山口。

【住宿】

太白山腳下的湯峪口住宿條件成熟，有多種旅店可以選擇，山中的板寺新村和下板寺也有民居提供住宿，也可選擇返回西安或?qū)氹u住宿。

【旅游提示】

·太白山國家森林公園的旅游線路較為安全明確，除此之外的線路必須要請向?qū)В駝t容易迷路或發(fā)生危險。

·七八月的盛夏季節(jié)太白山里夜晚氣溫也要低至零度，需做好防寒保暖措施，山上亦有棉衣租賃服務(wù)。

·秦嶺藥材資源豐富，可向當?shù)厮庌r(nóng)購買新鮮的藥材，但無專業(yè)知識或指導請勿貿(mào)然采摘，一則為了避免接觸有毒植物，更重要的是為了保護正在生長、還未成熟的藥材，另外也不要在不熟悉藥理藥性的情況下服用任何草藥。

攝影師簡介

黃劍，網(wǎng)名油麻菜，福建東南衛(wèi)視紀錄片工作室制片人。右手橫貫掌，頭頂兩個"旋兒"，命中注定走千里，終日奔波不得閑，一直穿越在大帆船航海、野生動物拍攝、傳統(tǒng)文化題材間，近三年專注記錄中醫(yī)及道家文化。

余浩，字任之，網(wǎng)名任之堂主人，自幼隨祖輩學醫(yī)，畢業(yè)于湖北中醫(yī)學院中醫(yī)系，因熱愛中醫(yī)而從事中醫(yī)、發(fā)展中醫(yī)，目前已出版多部中醫(yī)著作。

攝影師手記

山就那么幾座山，藥就那么幾株藥，而人心有千千結(jié)，病有千千萬。怎么辦？"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yǎng)萬物……"我發(fā)現(xiàn)余浩的一個秘密，無論非常開心還是非常累，或是想不開的時候，他都會用地道湖北腔高吟《清靜經(jīng)》，他說這里面有所有問題的答案。這真的很有效，因為每次我一聽到他把"上德不德，下德執(zhí)德"，讀成"上疊不疊，下疊基疊"的時候，也覺得一身輕松，連后腳跟都笑起來了。

"神農(nóng)嘗百草，始有中藥。"在我看來，用青草藥治病和針灸、外治一樣，都是中醫(yī)迷人之處?？上КF(xiàn)在的中醫(yī)，無論是院校剛畢業(yè)的青年醫(yī)生，還是社會上小有名氣的主任專家，對于青草藥的知識都有限得很，實在有違"醫(yī)不三世，不服其藥"的祖宗遺訓。

"秦地無閑草，自古多名醫(yī)"，就像當年福建盛產(chǎn)杉木，造就了福船，秦嶺豐富的藥材資源，則培養(yǎng)出一大批太白草藥醫(yī)生，老話一定有它的道理。然而，今天這些星火殘存的太白草藥醫(yī)生，生存環(huán)境越來越惡劣，從體制到藥材再到傳承……你說，這些老中醫(yī)會不會有一天就像那些中式古帆船一樣，遲早要退出大海離開我們？